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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夜未展眉(五)(第1页)

风云突变,转眼间,又变成了另一幅景象。书页翩翩如雪花般漫天翻飞,相蕖看到了那卷没能看到的《雪花闺》。不过,是从撰写者的视角。话说仙门林立,惟枫林尊,说的正是万里之外有座灵山……开篇是两位民间少年异父异母,但亲如兄弟,后来哥哥有幸获得仙人青睐,自此踏上仙途,弟弟跟随而去,两人为同门师兄弟。初入仙门,两人未脱凡俗,与一众仙人格格不入,备受冷遇,两人相依为命,随着师兄的修为日益精进,兄弟两人受到了仙门中一干人等的尊敬。长此以往,两人感情甚笃,彼此陪伴,互相支持,这份感情逐渐变成了连枝共冢的爱慕之情。两人情投意合,定下海誓山盟,师弟身体修为不济,身体虚弱,师兄便为他四处求取灵药秘宝,以求相伴地老天荒。机缘巧合之下,师兄获得了一对神兵,二者如伉俪,传说可将使用者的神魂相连,共享寿命。二人如获至宝。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恰在此时,一个不速之客袭来,将师弟打伤,师兄千里追猎那歹人,却反被那歹人偷袭后方,将神兵窃走。尔后师弟伤重不治,郁郁而终,师兄万分悔悟,苦修数年后,终于报仇雪恨,亲斩仇人为祭。书中,师兄名陈生,师弟唤韩征,所喻何人已不必说;而那歹人通篇未提其姓名,但每次出场都专门提起其额头有一枚莲花法印,意指谁人几乎也与直言无异。书毕,相蕖突然脱出了撰写者的身躯,仿若游荡在空中的一缕生魂。相蕖……他依稀听到有人唤出了他的名字。他眼前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看着那道伏案书写的模糊身影,心跳陡然慢了一拍。究竟是谁抬起头来……亦梦亦真之间,不知虚幻与真实,跨越不知多少年的时光,隔着斑驳的记忆碎片,撰写者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于是缓缓抬起头来——那脸庞轮廓,白发如雪,额心一朵莲花纹,岂不正是红冲相蕖——!相蕖识海为之一震,如溺水者终于吐出了腹中积水,久梦乍回,意识还未回笼,只见迷蒙之间眼前似有人影。相蕖,定神!他的耳朵先一步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正是乘岚——三百年后的、真实的照武真尊乘岚。乘岚……乘岚怎么在这里!相蕖顿时顾不上整理原本纷乱的思绪了,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险些一开口就吐出来。好在他看起来状态不佳,多少掩饰了心中异样,他连着深深喘了几口调整呼吸,这才把跳成了八面埋伏的心咽下。他颤颤巍巍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声如蚊音:前辈……这般恭敬有礼的称呼,于他而言,大抵比太阳打西边升起还要罕见。毕竟他根本没想到,一睁开眼见到的就是乘岚,他原本计划着此行上坟都要避着乘岚走,待得取回法力再一雪前耻,根本没怎么想过该怎么跟乘岚解释在自己识海中的事。甚至连藏官刀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腰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连他自己都还一知半解。乘岚并不急着要他的解释,反而态度甚为关怀地将他扶起,一边在他后心输送着真气,一边连声问道:你感觉如何可有何处不对相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像文含征记忆力那般,柔弱无骨地倚在乘岚怀中。他试图起身,却觉得乘岚贴在后心的手掌宛如重若千钧的秤砣,竟然沉得他抬不起身子。相蕖!乘岚沉声道。相蕖不明所以,只得低声应答:……我没事。乘岚的真气早在他经脉肺腑中穿梭了几遭,已然确认了他身体无碍,如今见人虽然有些恍惚,却不至于失魂,这才放下心来,缓缓松开对相蕖的禁锢。我……我这是在哪相蕖装傻。灵山。乘岚解释道:藏官刀失控了,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所以是藏官刀将他带到了碧衣贼的身边但是为什么相蕖想起自己正是为了从熔岩中捞出藏官刀,这才身陷迷蒙之中,连忙问:藏官刀捞出来了吗乘岚道:安心。他抬起手,只见藏官刀已回到他腰间,再次被白绢般的莲瓣紧紧包裹着。相蕖松了口气,转念又忆起碧衣贼曾说此刀中封存了万千生魂,心中一动,追问道:它怎么会失控为什么乘岚微微垂眸,似乎有些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沉吟片刻,言简意赅地说:这把刀很邪性。邪性是封印了生魂邪性,还是真如《雪花闺》中所记,有什么奇异法术思及雪花闺,相蕖又是心口一跳,趁着两人相顾无言的片刻,心中细细复盘着方才所见的一切。传说中的《雪花闺》居然是他自己写的他为什么要写这种八卦而且还把自己编排成一个大恶人除非——那些事都是真的。乘岚的师弟文含征,与乘岚相识于微末,互生情愫,这一点无需多说,他已从文含征的记忆中亲眼所见,为了给文含征争一口气,少年乘岚甚至意气用事地不顾阻拦,硬要同自己在擂台上一较高下。而话本中那引起争端,导致歹人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的神兵,不正是露杀剑藏官刀一切都对上了。而书中花了大段文字叙写师兄弟二人是如何的和如琴瑟,乘岚见之,难免深觉物是人非,触物兴怀,这才被碧衣贼及其主人钻了空子,想方设法要送到乘岚眼前。铁树开花般地,相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很有几分心虚。他一向是个不会反思的人,以至于惦记了这么久的报仇雪恨,也从未探究过乘岚动手的原因。就连藏官刀,也一直被他视为自己的法宝,他甚至怀疑过乘岚对露杀剑强取豪夺,却对自己的正当性却深信不疑。直到今日方知,原来是自己对不住乘岚。若桩桩件件尽皆属实,是他为了藏官刀而害死乘岚心爱的师弟,如此一来,乘岚在他死后将藏官刀随身携带一事,亦合理起来,毕竟那是乘岚原本为文含征所准备的本命法器。他杀人夺宝在先,乘岚报仇实属天经地义——就如他曾经也认为自己对乘岚报仇是天经地义一般。忆起乘岚曾在金波海岸时曾说,渔夫痛失所爱,若要报仇也是偿还了因果,他如此洒脱,是否也是想起了旧事他也曾痛失所爱,并为此苦修十年,只为提剑复仇。思及此处,相蕖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胃,有些难忍的反胃感,想呕出来几句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几番欲言又止,竟有几分怅然若失。见他闷闷不乐,乘岚却会错了意。在乘岚眼中,这一切异常皆与相蕖无关,若不是自己方才及时赶来捞出了相蕖,恐怕他要被熔岩生生炼化,尸骨不存。是以相蕖不仅不曾作乱,还是全然的受害者,眼下惊魂未定,却被自己这般糊弄敷衍,难免心生委屈。乘岚叹了口气,并拢手指轻点相蕖眉心。那厢相蕖兀自走神,突然察觉到乘岚伸手,他做贼心虚,下意识地便侧开了脑袋。从前他抗拒乘岚,一方面出于单纯对宿敌世仇的厌憎,另一方面,他也害怕乘岚再用无意湖边的诡异神通,将他蹂躏拿捏。那时在他心中,乘岚确实就是个假作清高实则心思狭隘的小人罢了。时过境迁,如今看过纷纷扰扰的记忆,他倒觉得乘岚或许也有自己的不易,亦肯放下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可他怕乘岚还不愿意放下!一命换一命,他都死过一次了,如今知晓前尘,才能说出一句放下。然而,他可是记得,乘岚查证流言,为的就是再次将红冲斩于马下。若是被乘岚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岂不会命丧于此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相蕖心怀鬼胎,妄图瞒天过海了。他一回避,倒叫乘岚更觉得他在闹脾气,好声好气解释道:你别怕,我不是要做什么,只不过事关重大,我得好好跟你说。微微一顿,又让了一大步:若你实在担心,我把那定住你的术法教给你可好相蕖确实对那幻术十分好奇,闻言,立刻回过头。然而,他心思活泛得不像是一般人,顿时又想到了别处去,双眼微眯,怀疑道:又想收我为徒乘岚如何能料到他话锋一转,又兜兜转转回到此事,顿时忍俊不禁,失笑出声:你误会了,我并非要挟。相蕖不依不饶:那你先好好说,你为什么想收我为徒乘岚只觉得他果真是少年心性,还是个格外古灵精怪的少年,掩面轻笑了片刻,随口问:那你愿意么相蕖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不愿意!但你得细细告诉我原因,再把术法教给我,我才肯听你讲。他是给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实则色厉内荏,用得寸进尺来掩饰自己紧张得冷汗直流罢了。乘岚对此早有察觉,爽快地应了:好。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你很像我曾经遇到的一个人。他对我很重要,就像是我的兄弟,不,比兄弟更重要。乘岚微微垂眸,眉梢眼角都染上了一丝怀念,声音也温柔得不像是一直面无表情来去如风的那个照武真尊。他死得很早,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他。他的话语中似有嘲讽,又似是懊悔。静了片晌,他调整好了情绪,才再次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相蕖,声音很轻:所以,我想看到你平安、健康地走越远越好。自然,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会看好你,教你走正道,绝不可误入歧途。相蕖亦微微垂头,似乎有所触动。但他藏在袖袍中的手却在无人察觉之处微微一动,飞快地握了一下拳。他有些为自己被当作文含征而得到了免死金牌的、夹杂着些许罪恶感的庆幸,却也有几分芳心错付的义愤填膺。几番百转千回,终究心中暗道:还好没答应,原来是找我做替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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