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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重开日(六)(第1页)

相蕖大受震撼:这是什么发展!渔夫先是一愣,就再也绷不住了,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涌出大股浑浊的泪,从他粗糙而沟壑遍布的沧桑面容上流下来,落在了鲛人的脸上。鲛人本就已经虚弱不堪,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又在岸上晒了一会儿,浑身发干。泪水滴在他苍白的脸颊,顺着鼻梁一路淌到了干燥开裂的唇边,他嘴唇微微一颤,敏锐地伸出灰绿色的舌,将那几滴泪水卷入口中。乘岚冷冷道:你是被他迷了心窍。真尊……求求您,我求求您……我一定会看好他,他再也没有机会伤人了……渔夫已无法解释,只管泪如雨下地求乘岚放过。半月前,你答应我会抓住他,把他交到我手里,我相信过你,你却用一条未开灵智的鲈鱼来糊弄我。乘岚说着,缓缓抬手: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渔夫自知方才用小把戏欺骗了乘岚,已然失了信誉,无颜再求乘岚宽恕。然而,怀中抱着的是他心爱之人,他又如何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将自己的脸贴在鲛人脸上,唯一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乘岚,眼看着乘岚就要动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大喊道:他已经废了,你亲手毁了他的内丹,你还要怎样他已经没法在作恶了,这还不够你交差吗这还不够长生剑尊想要的吗渔夫显然是崩溃了——在他知道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之后。相蕖看着,心中甚觉无奈。他心想这话说得实在刺耳,且没必要。既然结果已经注定,还偏要将这位正道之光照武真尊的丑恶面目揭开,除了激怒乘岚,把自己的小命也丢了,还有什么用处。自然,相蕖也对乘岚没什么太好的印象——首先,就凭着乘岚杀死过他,还把他的花瓣漂白了用来裹刀,他就不能对乘岚有一丝恻隐之心。是以渔夫这番直指乘岚沽名钓誉的控诉,相蕖听在耳中,不说全然支持,却也有几分认同。乘岚面不改色,正如他先前不与相蕖计较那般,他已活了三百余年,类似的事情、类似的人和妖,他做了不知多少次、杀了不知多少个,早就不会和一个糊涂渔夫计较。倒是早前在无意湖边,一时冲动,和相蕖拌得那两句嘴,于他而言才是百年难遇。他的内心古井无波,声音亦是沉静无情:我不问以后,我只知道他已经吃了三十二个人。我替他还!渔夫泣不成声:我给你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你把我的皮扒了都好……若实在不行,若这也解不了你心头大恨,你就杀了我,让我替他死!乘岚摇了摇头,淡淡道:你替不了他。他看着面前狼狈而又可怜的一人一鲛,竟然蹲下身去,将左手覆在了渔夫环抱着鲛人的手臂上。他的目光仿佛注视着鲛人,又仿佛透过鲛人看到了什么其他人,只听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段已经说过了千百次的话:他造下的孽因,只能用他的命来偿还其果。话音刚落,鲛人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没能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做出任何反抗。那张原本一直眉头紧锁,似乎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脸,骤然间失去了绷着的力,神情也渐渐放松下来,显得舒展而又恬静。渔夫一时大悲,恸哭出声。乘岚杀了鲛人,便起身离开,甚至连节哀二字都没有留下。他的作风倒是一贯如此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酷无情。相蕖连忙跟上。两人走出几步,相蕖听到渔夫的哭声渐息,一道极具恨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不杀我,我若有机会,以后必然追你至天涯海角。乘岚脚步一顿,平静道:你若修邪道,我会先杀了你;你若修正道,我随时恭候。话音刚落,狂风卷挟着一道浪花打来,待得浪退风止,两人的身影已匿于浪中。。相蕖若有所思。乘岚不曾回头便知他正在沉吟思考,于是主动开口: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养虎为患虽然相蕖并不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却也对此好奇,顺水推舟地应了一声:是。乘岚毫不意外,沉声解释:于我而言,鲛人为修邪道杀死三十二无辜民间百姓,我修正道,合该将其伏法;可于渔夫而言,我令他痛失一生所爱,他视我为恶为仇,也在情理之中。若他当真修成半仙,欲要取你首级,你又当如何相蕖问。他与我已结下因,他要杀我,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他的果。乘岚仍是泰然自若的样子。相蕖难以置信,这人居然真修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不成他将信将疑,故意找茬道:那我呢你也说按理该杀了我,结果你没动手,万一以后我要杀你呢乘岚转过身去,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回答:若你当真与我结下仇怨,以至于不死不休,你也拥有杀我的本事……相蕖甫一听到这句你也拥有杀我的本事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乘岚莫非是想嘲讽他这辈子达不到能杀乘岚的修为。他忍气吞声,勉强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乘岚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笑意:那很好。相蕖:只见乘岚虽然唇角平直,但眼中带笑,话语不似作伪。不是道友真这么洒脱相蕖深深反思,莫非自己修炼速度还不够快,就是因为自己还是太睚眦必报、恩怨分明了难道一定要把自己混成这么一个淡淡的人,才能修炼得突飞猛进不成毕竟——乘岚可是淡到把他本该是赤红色的花瓣都漂白了才拿来裹刀!见相蕖被惊得表情管理都有一丝破碎,乘岚另起了一个话题:你很特殊,我说我应该杀了你,是因为我的术法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勘破过了。相蕖心知,他说的术法应当便是那诡异的、毫无破绽的定身禁制。上一个能破这术法的人,你听过他的名字。乘岚微微一笑,吐出二字:红冲。相蕖顿时提起了十颗心和胆!三百年前,我亲手杀了他,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确定他的死。乘岚敛了笑意:在那之后,三百年来,没有一个妖能在我面前隐藏自己的气息——除了你。我虽然还不能确认你的身份,但你很年轻,魂魄不曾有杀业——简而言之,你还没造过孽,甚至没杀过人。乘岚话锋一转:然而,你的修为却远比那些我所杀死的邪道妖修更高。相蕖对此并不意外,于修行一道上,他身上确实有许多玄之又玄的秘密。然而,这些秘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面对乘岚的明示,他也只能保持沉默。或许这是你们妖修的秘法,不可外传。乘岚等不到他的回答,面色如常,但声音到底沉了一线,缓缓道:既然如此,你便只能日日受我管教了。相蕖心中翻了个白眼:呵呵,迟早杀了你,到时候你就知道尸体还会不会说话了。脸上却不敢暴露一丝的不恭敬,故意恭维他:真尊明察秋毫,我不过耍些小聪明,入不了真尊的法眼,又何足挂齿。乘岚瞥了他一眼,只觉得那话语中的口是心非都快要溢出来了,暗觉好笑。然则他铁了心不说,乘岚也懒得为这等小事逼得他再道心不稳,于是拂袖而去,算是此事暂且放下不谈的意思。相蕖原本以为,为着这事恐怕又是一场大仗,说不得乘岚又要把他这样那样摧残蹂躏,再诡异地看破他的一切秘密——幸好他自己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才敢破罐子破摔地嘴硬到底。却不曾料想,居然就这般轻飘飘地揭过,这位照武真尊,缘何离了霜心派,竟成了个如此好说话的人他怔愣原地的片刻,乘岚已踏着海浪走出几步,相蕖连忙追上,直到海水没过了膝盖。乘岚突然停步回身,望着正准备掐一个避水术的相蕖,甚觉不解:你不会御剑我……相蕖顿觉自己颇有些寒酸落魄:我没有本命剑。化神期妖修却没有本命法器,这话若是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修士相信。乘岚闻言,也是惊讶不已,奇道:怎会你在师姑娘门下,她的眼中揉不进沙,绝不会容忍欺凌苛待之事。他不得其解,还以为是相蕖不得师尊喜爱,这才失去了该有的机会。相蕖虽然对霜心派没什么归属感,但到底不好默许一口黑锅就这样套在名义上的师门头上,只好据实以告:是我自己的缘故,师尊师祖曾为我开启师门宝库,可不知为何,我无法与那些法器结成契约。他说完,便继续要施一个避水决在自己身上,看来是打算硬生生地淌过这片汪洋。乘岚无奈道:此去万里汪洋,若是靠避水决,便是练虚修士的真气也禁不住消耗的,你的乾坤袋中,可有其它法宝便是不能认主也不打紧,我自有办法教你使用。相蕖皮笑肉不笑:走得急,不曾带上乾坤袋……别说他拜入霜心派不过短短一年,从他上岸至今都还不足十年,资产少得可以说是唯余贵命一条,加之没有本命武器,平日里也习惯了赤手空拳,因此并无储物的需求,自然就没有随身携带乾坤袋的习惯。况且,他的乾坤袋袋中空空,便是如今好端端地戴在腰间,也是徒劳无用——只不过,这便无需告诉乘岚了,他倒是希望乘岚听了这话心生惭愧,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何等冒昧无礼。看着乘岚思索的模样,他纵然颇有些暗爽之感,却不敢喜形于色,只能腹诽道:我掐个避水决还不是为了糊弄你谁见过莲花被水淹死的莲花亲水,于他而言,渡河渡海与行走于陆地无异,避水决不过是个给乘岚看的幌子罢了。乘岚沉吟片刻,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大约是趁这机会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乾坤袋,但不知为何,最终没有取出任何法器,而是双目微阖,仿佛陷入了某种奇异的状态。四下无人,唯有海浪翻滚的声音,连绵不绝,相蕖却敏锐地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从自己面前蔓延开来。他正沉下心来细细感知,却在下一秒,毫无所觉地被一把剑挑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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