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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重开日(四)(第1页)

相蕖并不知道,照武真尊定住了其他人的身体、听觉和视觉,一直没有闲杂人声,不过是因为霜心派素来秩序严明。他还以为就像上次一样,照武真尊只是定住了他们的身体和嘴。于是,他装作无事发生,被照武真尊盯着也不怕,反而以倔强不服的目光迎了上去,力求维持前后一致的叛逆形象。眨眼间,照武真尊便近在他咫尺之间——他定神细看,才意识到,不是照武真尊来到了他面前,而是他被移到了照武真尊的眼前。认真了相蕖来不及思索,就被一股灭顶威压按得伏倒在地。照武真尊这是何意凝魄真尊冷声开口。相蕖毕竟是霜心派弟子,更是凝魄真尊的徒孙。在凝魄真尊的心中,即便他早前有过无礼放肆之举,照武真尊这等前辈也不该和自家的后辈孩子计较。她伸手欲拦,却被照武真尊一道真气挡在了几米之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两人间方才稍稍化冻的气氛再次一触即发。照武尊者尊者看着趴在地上脸朝下的相蕖,手指一动,相蕖的脖子就被真气裹挟着以一种非常不适的姿势强行抬起。他呲牙咧嘴地瞪向照武尊者,对视的瞬间,他看到那双点墨般的双瞳间倏地闪过一抹朱红,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做了亏心事的心虚之感,那感觉越来越浓,渐渐如烈火焚心。你是妖修。照武尊者一语道破。他的声音落下时,相蕖早已顾不上继续假装被定身,那股心火灼烧的痛苦越来越猛烈,仿佛是把他的魂打散了放在油锅中烹煮一般。他已经连表情都控制不了了,想要移开头颅抑或是合上眼皮也做不到,只有牙缝里恨声泄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妖……又……如何……又没吃……你家……一个化神期的妖修,就这样瞒过了所有人混进了霜心派,照武尊者一刻也不曾移开自己的双眼,长久地凝视着相蕖,目光一点点描摹他的眉毛、眼睛、嘴巴,寻找着可能有的破绽,却不得不承认这皮囊天衣无缝,他不禁叹道:连师姑娘都发现不了你,甚至把我都骗过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凝魄真尊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知照武真尊所言真假,一时间也只顾着观察相蕖,全然忘了追究被喊师姑娘的事。相蕖无处遁逃,自觉小命休矣,却见照武真尊的脸上竟是露出讶异之色,眉头微微挑起,眼睛也睁大了几分,吃惊道:你不知道你是谁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红冲——绝无其他可能!可如果他不是呢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让他知道那就是自己。可是如果他不是呢——如果,他是另一朵莲花呢如果,他是另一朵花……霎时间,相蕖的识海被纷杂而汹涌的心绪淹没,随着神识陷入混沌,瞳孔也逐渐涣散。照武真尊原本聚精会神地盘问他,见状,神色一凝,立即收了神通,眨眼之间,他眼中的一抹艳色飞快褪去,宛如砚池中的一粒朱砂被墨色吞没。他解开了相蕖身上的禁制,低喝一声:定神!声音不大,却如他的剑意破开无意湖积云一般,穿透了一切,霎那间便将相蕖识海中纷乱如麻的意念一扫无遗。相蕖如梦初醒,方才意识到自己竟险些道心破碎,走火入魔。可当他试图回想究竟缘何心乱如麻,又何至于元神失守,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为什么……相蕖甚至忘记那股心火灼烧的感觉已经消失,也忘了身上的禁制已经被解开。他勉强支起上半身,怔怔地坐在地上,明明身体不曾经历任何无法承受的酷刑重压,却已是冷汗淋漓,不住地喘息着。照武真尊神色微变,待得他渐渐缓过来口气,才徐徐开口:你很诡异,还有着一些我都看不透的小把戏,保险起见,我应该杀了你,以绝后患。照武真尊慎言。不等相蕖出言自救,一直旁观的凝魄真尊先冷声警告:即便他是妖修,也该由我霜心派决定他的生死去留。照武真尊闭了闭眼睛,似乎心中也不平静。沉吟片刻后,他做出决定:我现在不杀你,但你必须活在我的掌心里,包括跟我一起去魔域。相蕖不知情节发展怎么又如何急转直上了。诚然他和照武真尊头一回打照面就互相看不惯对方,当然,也可能照武尊者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有他因为上辈子的仇一直暗自谋划着如何报复回去。方才照武真尊突然出手,把他拿捏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说,他尚未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彻底恢复,就听照武真尊自顾自地说要带他去魔域。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相蕖才刚打定主意要赶紧去魔域,正苦于无门无路,门路就这样自己找上门来了,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递上枕头来。他曾经死在魔域一回,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至于灰溜溜地被人在自己的老巢杀死,但他肯定,他绝对有给自己留下些什么——这好像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就像他知道自己是红冲一样。他也不觉得相信感应有什么不对,修士吸纳天地灵气修炼,承天受地,自然也和天道结下了或多或少的联系,天底下哪个修士没有过那么几次天人感应的灵机一动他也只不过是灵机二动、灵机三动罢了,再正常不过。相蕖停滞了片刻的识海再次飞速运转起来,他灵机一动,立刻故作抗争说:我不去!废话,他以前从来没跟人提过要去魔域的事,在寻常修士眼中,魔域又是个多么人嫌狗憎的地方,他要是表现得太积极,岂不是又露出了破绽果然,他的抗议并没有被任何人放在眼里。凝魄真尊并不在意去魔域的人会不会多一个,毕竟她早在听闻魔尊现世的消息后便愿意做出让步,自然也无所谓让一步还是两步。她对着照武真尊正色道:你发誓,绝不会重蹈覆辙。微微一顿,瞥了一眼相蕖,又补充了一句:并且,你得把他带回来,给霜心派一个交待。这是要求照武真尊必须把相蕖活着带回来的意思了。她虽从不曾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这个充满秘密的徒孙身上,可她毕竟是个护短的人,既然相蕖拜在了自己门下,也不曾作奸犯科犯上作乱,即便他隐瞒了自己妖修的身份,也该等到掌门出关再议。照武真尊颔首应下。两位话事人谈妥了,林中的气氛再次松泛下来,相蕖一边爬起来,一边察觉到真气波动,待得抬眼望去时,照武真尊已然解了霜心派一众长老的定身。他强装出一脸愤懑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不情不愿地走到了照武真尊身后,实则内心已在大声欢呼。江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师叔!相蕖回过头去,只见江珧几人眼眶红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方才他们被封住耳目,再次恢复两感时,江珧恰好看见相蕖狼狈起身的画面,而他面前的照武真尊神色冷峻。小师叔是不是被照武真尊毒打了还要当他的跟班江珧心头一酸,虽然师尊叮嘱过他,还不可对小师叔太过于推心置腹,可他们相处毕竟一年有余,小师叔对他的照拂他也是记在心里的……但是那是照武真尊哎,跟着他其实也挺好的吧要是照武尊者能指点指点我的话,便是偶尔打我,我也甘之如饴啊!江珧很快又调理好了。相蕖故作沧桑地朝他挥了挥手,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他俩眉来眼去的小动作,照武真尊看在眼里,只觉得相蕖果然还是少年心性。虽然相蕖的辈分比他想象得大了些许,但也没大到哪里去,于他而言,仍是孩子。照武真尊于是不再浪费时间,对着凝魄真尊遥遥颔首,互道:告辞。相蕖也跟着他正要抬手作个谢师礼,谁料照武真尊话音刚落,狂风袭来,吹得相蕖眼前一阵缭乱,只能眯起双眼,堪堪看清身前半尺距离而已。待得再次睁眼时,已是百里之外一处山头。他揉了揉眼睛,回头望去,远方无意湖上彤云密布,雾凇林亦粉妆玉砌,一切已然恢复了原本模样。照武真尊大约是专门留了这片刻功夫供他与师门告别,几息之后,只听他淡淡开口问道:你叫什么相蕖垂着脑袋假装神伤,声音也忧郁低沉:相蕖,芙蕖的蕖。你喜欢荷花照武真尊问。相蕖心中立刻警惕,惟恐被他看出真身,正想找个借口糊弄一下,就听照武真尊道:无需误会,傍水而生的妖族繁多,我无意打探你的种族。他似乎以为相蕖以蕖为名是因为生长在荷花莲池周边,相蕖将错就错,保持沉默。倒是照武真尊,似乎很多年不曾与人如此闲话家常过一般,他的眉眼间竟露出几分怀念,低声道:荷花是好花。总算说了句人话!相蕖听了心情舒畅,于是礼尚往来回问了一句:敢问真尊名讳丝毫不觉得自己冒犯。照武真尊闻言却是一怔。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敢问他的名讳了。他被仙门修士唤为照武真尊,尘世民间也有人喊他长生剑尊,不仅他,连他的剑都仿佛失去了原本的名字。他极目远眺,目光仿佛穿越山河湖海,到达了万里之外的那座山上。他缓缓说:我名乘岚——‘溪岚乘月吐,岩翠合云空*’的乘和岚。*溪岚乘月吐,岩翠合云空。出自明皇甫汸的《咏虞山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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