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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夜未展眉(十二)(第1页)

好了,闲话至此为止。乘岚起身,如今你已恢复了眼睛,便自己回山洞去。忆起相蕖那肥鸡醉酒般的御剑技术,他动作一顿,改了主意:罢了,我送你回去。等等,我不回去。相蕖连忙制止他御剑的动作。他知道乘岚在查碧衣贼和他那主人假魔尊一事,对此亦是十分好奇,从前是因为怕乘岚识破了他的身份,一言不合就地动手,这才千百般地想要逃离。如今嗅到了乘岚和红冲之间似乎微妙的氛围,他不追着乘岚问清楚前情,怎么舍得离开。你想打探红冲的事,乘岚一阵见血,但也毫不留情:我不会告诉你。相蕖连忙问:有什么不能说的乘岚还是那句话:与你无关。相蕖知道,用藏官刀攀扯关系故技重施这条路子恐怕走不通,可如今在乘岚看来,他确实不过是个无辜卷入此事的不相干小妖。他咬咬牙,下定决心,破釜沉舟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了!相蕖深知此举实在冒险,可他也实在别无他法。乘岚不愿多吐露有关两人过去的半个字,叫他只能如盲人摸象般,从记忆碎片和他人的言语中,试图拼凑三百年前的旧事。如今乘岚不过是展露了几分若即若离的态度,他就不得不兵行险招,自曝身份。若是乘岚当真与自己曾经有旧也罢,若是乘岚亦早就察觉了他的不对劲,故意放出破绽来引他上钩……相蕖袖袍中的手微微一颤,偏在此刻,眼前浮现了乘岚含泪的画面。想来那是曾经面对着自己的乘岚,他对自己说如何忍心。乘岚,你都这么说了,肯定也不忍心吧。他盯着乘岚,乘岚侧目而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相蕖看着他,缓缓说:我就是红冲。一时寂静。灵山本就人鸟绝迹,主峰更是从前灵压最强之处,万里荒芜,生灵渺茫。如今两人相顾无言,是当真只有一轮明月静静作陪。相蕖听得到自己心如擂鼓。终于,乘岚轻笑了一声,上前半步,轻轻抬手,把手背贴在了相蕖的额头,片刻后,认真道:没事,回去吧。相蕖才反应过来,乘岚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他顿时气急败坏,觉得酝酿了半天的一腔真情都付诸东流。他一把拍开乘岚的手,怒不可遏:我是认真的!谁知乘岚也正色道:我也是认真的。他微微一顿,继续说:正是因为我也是认真的,我才要告诉你,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若你是不满于我怀疑过你,一言不合便对你动手,还偷看了你的记忆,我承认这是我的错。乘岚竟微微颔首,正色道:我乘岚,向你道歉,请求你的原谅。相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乘岚打断:但无论你原谅与否,我希望这种玩笑,你以后不要再开了。……相蕖有苦难言,艰难道:但我真的是。修口。乘岚的眼中已有几分寒意。他越是这番态度,相蕖愈发觉得两人之间果然有故事,执迷不悟地还想挣扎一番: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来探查,你不是有那读心的神通吗乘岚微微眯眼,却也大抵猜到,该是程珞杉将这神通与眼睛相干一事告知了相蕖。他心下给程珞杉记了一笔,只等办完了事便要去找程珞杉算账,再看相蕖时,忍了又忍才道:你既然知道了,便该清楚那神通并不属于我。相蕖一怔,之间乘岚抬起右手轻摇,手中握的正是藏官刀,如今赤裸着刀身,因从前裹刀的花瓣已被乘岚单独收了起来。这曾经是红冲的能力,如今,是藏官刀的神通。乘岚淡淡道:而我,不过是借风使船。但凡是无关三百年前两人旧事的一切,乘岚的态度都十分坦诚,相蕖心里一动,指着那把刀问:那你何不现在再借用一下不巧。乘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冷不热地说:自从上了灵山,它就不再回应我了。自从上了灵山到底是自从上了灵山,还是自从藏官刀失控,或者说……是自从那把刀第一次将自己从幻境中带走开始他心里浮现了一种可能性,面上却是眉毛一耷,移开了脸,故作可惜道: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你乘岚还做不到的事情,那神通你用起来,不是如臂使指吗怎么还会需要问一把刀的意见。一边说着,他一边细细感受着自己的识海。死心吧。乘岚直接戳破他的小动作,替他作下决定:你若再不自己回去,遭逢任何意外,就只能自认倒霉。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作势要拂袖而去。他这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了,若相蕖还不见好就收,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再庇护相蕖。相蕖连忙出声:是不是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告诉我乘岚没回头,只有古井无波的声音传来:是。沉默了片刻,相蕖似乎退让了半步,低声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是不是要去火山口乘岚应道:是。那是红冲的埋骨之地,三百年前,红冲死后,尸身堕入熊熊燃烧的岩浆之中,顷刻间便化为飞灰,什么也没能给他留下。但乘岚现在知道,裹在刀上的白绢,其实是红冲留下的遗物,他不知道此乃何物,却珍而重之地将它们放在怀中,再也舍不得晾在外面经受风霜雨雪。相蕖凝视着他的背影,仿佛进入了某种玄之又玄的状态,若乘岚回头,便能看到他眼瞳发红,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眼眶里挂了两颗照明的火灵石。带我去。相蕖说:我只想看一眼,就一眼,看过了我就走,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烦你。乘岚毫不犹豫地拒绝:痴心妄想。那你就别怪我了。相蕖冷笑一声,真气骤然爆发!一瞬之间,匍匐在海中的整座灵山仿佛都颤抖起来,嗡鸣声中,隐隐有一道银铃声响彻天地——藏官刀回应了他。你做什么!乘岚飞快地回身掠来,却在掐住相蕖脖颈的瞬间,身周景色翻天覆地,热浪席卷而来,两人竟是已身在火山口处。相蕖被迫仰起头颅,修长的脖颈在乘岚手中挣扎,两只手勉强扒拉着乘岚,话语支离破碎:你以为……只有你会缩地成寸你怎么会知道如何来到这里!乘岚逼问。灵山主峰自有阵法,除了乘岚之外,本不该有人能找到这里——除非,他真的是……乘岚看着相蕖迫于压力高高仰起的下巴,岩浆的热气灼红了相蕖的肌肤,他眯着眼睛,但乘岚依稀看到,那双眼眸赤红,映照出了身侧的火光。不,不是火光,是他的眼睛——中计了!嗟悔无及,霎时间,无形的烈火从乘岚的心中燃起,蔓延了五脏六腑,痛得他再也无力支撑,松开了手,单膝跪地。乘岚知道这是什么,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可是,这神通怎么会让相蕖掌控一如无意湖边初遇时,乘岚对相蕖出手那般,只不过如今角色调换,轮到乘岚试图移开视线,却被一股霸道的力道抵住了,不得不与相蕖对视。他的余光注意到脸侧的刀柄上分明刻着缠枝莲纹,心中更是大惊,竟然是藏官刀也叛变了,正抵着他的下巴,叫他无法移动,更有一股灼热的真气烧灼他的双目,叫他无法合上眼皮。破碎的字句从他紧咬的齿间漏出:你问了什么……相蕖才重获呼吸,狼狈地跪在乘岚身前,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方才乘岚下手可谓毫不留手,若非他早有准备,恐怕如今已是一缕怨魂了!他瞪着乘岚,扯开一个逞强的笑:哈哈……自然是你一定会撒谎的问题了。无意湖边一时失手,相蕖铭记于心,日日回想,后来又从程珞杉处听闻了些许说法,如今他早已对这双眼睛的神通有了诸多猜测。若要发动,需得强制对方与自己对视,并在心中默问,或宣之于口。如对方心地赤诚,据实以告,便一切如常;若对方起了一丝异心,无论最终心口如一还是口是心非,都会遭无形之火灼烧之刑,施术者亦会读到其内心真言。不撒谎简单,可甚少有人能心地赤诚至此,可见此术严苛。他看不透乘岚的心,似乎连乘岚自己都心结未解,既然如此,便有一个绝佳的问题,乘岚纵然想要坦诚也无法。他问乘岚恨不恨红冲。果不其然,乘岚摇摆不定,分明想说一句不恨,却被无形之火灼得弯得像只煮熟了的虾子,可见是恨的。原本他还担心,若是乘岚当真心如澄镜,自己可就没了后手。如今成功靠这个问题拿捏住了乘岚,他本该心里一轻松,喜形于色——可他竟然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气喘吁吁,甚至因为气息不稳,竟然有些鼻酸眼热。半晌,相蕖调整好了气息,脖颈上的红紫指痕未消,看起来真是柔弱可怜,嘴上却不留情面,直接道:你是不是为了文含征,才向红冲复仇的乘岚明知他已注定能读透自己的心,却还是咬牙切齿道:是!可他那忍受莲火灼心的模样,分明暴露了这并非他的真心话。相蕖呆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他看着乘岚倔强的、不服输的模样,忍不住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害死了他,你却不是为了他而向我复仇的这不是相蕖原本准备要问的问题。乘岚恨声道:这与你何干!相蕖又问:你和红冲,你们到底……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出声:你们刀剑相向,到底是为了什么乘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相蕖也没有从他的心中读到未说出口的话语。然而,火刑仍未停歇。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的心里都知道了。乘岚心有杂念,所以火刑未止——可乘岚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相蕖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会连你也不知道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里是不是红冲的埋骨之地乘岚周身魔气顿时如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暴起,裹挟着露杀剑的剑光,直冲相蕖面门!这一下猝不及防,有如孤注一掷,乘岚竟是连藏官刀架在脖颈上也不顾了,甚至有几分与相蕖同归于尽之意。就在相蕖将要被绞成齑粉的瞬间,二人身侧红光乍放,熔岩蒸腾,烧化了相蕖周身的魔气,亦将乘岚与露杀剑弹出几尺之外。相蕖已经从他的心里读到了上个问题的回答。他侧脸看着乘岚再次发狂袭来的模样,似乎也是心乱如麻,声音微微颤抖着:我是红冲,你不信……岩浆轰然暴起,仿佛在呼应他。我会证明给你看。说着,他转身跃入岩浆之中。藏官刀亦紧随在他身后,还有——几片柔软的、仿若白绢的花瓣。它们从乘岚的心口位置飘出,乘岚连忙伸手去捞,用露杀剑去挑,用真气也好魔气也罢去抢……却怎么也无法拦住几片比羽毛还轻的花瓣。转眼间,那几朵雪白的影没入红光,连一缕烟都没留下。乘岚跪坐在原地,许久,才察觉到自己脸颊温热,就像是被滔天烈火舔了一口。可他伸手去擦,指尖的触感分明是湿漉漉的。怎么会……怎么会……又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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