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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重开日(十)(第1页)

不是说灵压吗不是说真气滞涩吗不是说会被烧死吗相蕖轻而易举地用飞来术摘下了花灯上的一枚火灵石,又无声无息地将它还了回去。他没感受到任何灵压,体内真气贯通,完全无需与任何外力作对,更不必说被烧死。然而,他并不敢贸然暴露。放在从前,以他的性格,必定要再尝试几次,以确认此事板上钉钉,绝非意外,才敢下定结论。可如今人就在乘岚的眼皮底下,他不得不小心行事,就此收手。既然不能动手,他的心思便活泛起来。这灵压应该是红冲留下的吧——那是他自己的力量,设下的限制自然不会敌我不分。可自己死之后为什么要留下灵压甚至他也很好奇,当年他被乘岚杀死后,究竟是如何点燃火山,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若说只是为了报复,他总觉得何至于此。难道我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恩怨分明,滴水之恨必当涌泉相报相蕖只管怀疑自己性格大变,抑或是乘岚比他想象得更加欺人太甚,反正,绝不会是因为他天生邪骨,恶由心生。他心思活络,知晓了这一点,便立刻想通了魔域这些年得以留存的原因。原来正道仙门不趁着魔修式微,将魔域一网打尽,并非不想,而是不能。有红冲留下的灵压在此,修士无不真气滞涩,连乘岚这等修为都会受到影响;可一旦走火入魔,真气便可转化为魔气,如此一来,在灵压里的正道修士自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看来自己果然是重情重义,死了也不忘记留下点遗产庇护自己的小弟们……不过现在就先让他本尊来花仗魔势一下吧。三人在花灯下驻足而立。乘岚抬手,先后伸向相蕖和玉滟的肩头。相蕖废了好大的劲,才堪堪忍住没有闪身躲开,乘岚的手指触及他时,他再次感受到了识海被入侵的不安。在金波海岸那时,乘岚的神识如春雨随风入夜般温和,令人毫无所察,只有在反应过来之后才令相蕖深感后怕。而这一次,乘岚的意识要强硬和凌厉许多,几乎让相蕖下意识地反抗了一下——虽然也是徒劳无功。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再次睁眼时,相蕖眼前的长街如同被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白雾,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写意,仿佛进入了水墨画中的世界。想来这又是乘岚的什么神通,他的神通倒真是很多,这招仙气飘飘不说,居然还不需要动用真气!相蕖顿时深感压力,对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报仇雪恨愈发没有把握起来。一团墨色绽于他身侧,渐渐晕染成了乘岚的模样,玉滟跟随其后。乘岚对着两人微微颔首,接着转身看向玉滟,正色道:玉滟,我且问你,你这几个月来可曾上过灵山真尊说什么呢!灵山禁地,我去那儿干嘛!玉滟连忙反驳。乘岚不为所动,仍然定定地看着玉滟。玉滟被他盯得汗如雨下,只好干笑着承认:好吧,我之前是老偷偷上去睡觉……他偷摸打量着乘岚的眼色,见对方不曾动怒,这才敢补充了一句:上一次去灵山,是一个月前的时候。哪一天告诉我具体的时间。乘岚立即追问。玉滟掰着手指算了片刻,才迟疑道:我记得,应当是上月十五。即是一月又两旬之前。玉滟微微一顿,连忙又找补起来:不过我只在山脚囤了个窝,根本没上山去——您也知道,我根本上不去。上月十五,正是乘岚曾从魔修记忆中所得知的魔尊现世之日。他清楚地记得,他从魔修的识海之中看到,圆月高挂,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站在猩红的岩石上,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切戛然而止。他没能看到白衣人的脸,因为在转身的片刻,魔修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直到醒来后,魔修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双眼空空,竟然是连眼睛也被挖走了。可即便白衣人在魔修的记忆中不过是惊鸿一瞥,那道身影却缓缓与乘岚记忆中的另一道身影重合。只消对视便能在对方的识海中刻下烙印,从而悄无声息地影响修士的潜意识和认知,古往今来,天底下只有红冲有这样的本事。他在魔修的心中印刻下自己的身份,魔修因此奉他为主,即便被挖去双眼,仍然不辞辛苦地离开魔域,甚至冒险回到正道仙门所管辖的地域,将此事告知潜伏该地的魔修。若非如此,也不会落到乘岚的手中。就像魔修认为这是本应在三百年前死去的魔尊重现于世一般,乘岚的心中几乎也要这样觉得了。几乎。然而,正如乘岚所说,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能够比他更确定红冲的死。他亲手将露杀剑捅入红冲的心口,看着红冲苦笑着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看着红冲的眼中渐渐失去光彩,看着那道身影落入岩浆,在转瞬之间便化成了烟气,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一幕魂牵梦绕了三百年,时至今日仍然犹在眼前,仿佛就发生在上一刻,就发生在……刚才。乘岚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时,已经强迫自己撇开了心中杂念。他看着玉滟小心翼翼的表情,继续问道:你可曾见过什么人比如,一个身着碧色衣裳的魔修,或者盲眼之人,又或者——一个白衣人玉滟缓缓摇了摇头:不曾……他的话显然没说完,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说:可您说碧色衣裳的人……不就是那小子吗乘岚这才想起,上回往来魔域时,玉滟曾请他代为寻找偷燕窝小贼的踪迹,那小贼正是个穿碧色衣裳的魔修。他虽然不曾将此事抛之脑后,但离开魔域不久后便得知了红冲的消息,自然就顾不上这件小事了。是以刚见面时,玉滟开口就问起那碧衣贼的事情,他根本无从回答。玉滟略微回想了片刻,突然惊叫一声:啊!我突然想起来,我上山那日,进出帐也没算平的!只不过差得不多,我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定是那小子又来偷我东西!他说着,便气呼呼地从乾坤袋中取出账本,欲要翻给乘岚作证。乘岚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账本,对此不置可否。或许是他,或许不是。沉思片刻,乘岚缓缓做出了决定:但我不能放过这种可能性。他看向玉滟,问道:你身上可有碧衣贼的什么物品有他的气息即可。玉滟喜滋滋地捧出一片铜镜碎片奉上,想来是翻账本那会就准备好了。乘岚叮嘱道:无论如何,此事事关重大,你莫不可说与他人。他这话是对着玉滟说得,待得了玉滟的殷勤答应,他又轻飘飘地一眼望向相蕖。相蕖听他俩打哑谜好半天了,虽然多少也猜到乘岚问了些什么,但被排挤在对话外面,到底令他心中不爽。如今两人谈完了话,乘岚倒是知道封他的口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呛声道:我有那机会跟别人说吗乘岚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就好。他话音刚落,水墨骤散,如和风牵起薄纱轻舞,迷了相蕖的双眼。果然,再看去时,三人又回到了长街尽头的花灯下。乘岚捏住那枚铜镜碎片,沉心闭目。气场再次以他为中心铺开,几乎在转瞬之间,便覆盖了整座小城。相蕖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是说有灵压,真气滞涩,不能使用高阶法术吗难道自己的灵压还专门给仇人留了个后门不成等等……他脸色微变,心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原因无他——从乘岚身上蔓延开来的,根本就不是真气,自然不会受到灵压的影响——那磅礴而又凛冽的气场,分明是魔气!照武真尊走火入魔,这消息别说是传到正道仙门的耳朵里了,便是让本来就对乘岚颇有微词的相蕖知道了,都觉得惊世骇俗,简直不敢置信。相蕖却看到,玉滟对此并不意外,显然是一早便知道乘岚可以转化魔气作为驱使的。莫非乘岚自称闭门不出,实则隐姓埋名行走人间的这三百年,竟然比起正道仙门,反而更加亲近魔域不成相蕖心绪难平,然而细细想来,他又忍不住想翘尾巴了:想想三百年前我的宿敌,如今却是悄无声息地修起了魔,可见他也知道正道中人虚伪做作,还是我们魔域好!如此强大的魔气几乎笼罩了整个小城,长街周围、乃至于城中的魔修无不为之侧目,很快便有许多魔修顾不上收摊赶到了长街尽头。然而,在花灯几步处,他们无不停下了步伐,隔着一段距离,相蕖注意到这些魔修在窃窃私语。似乎整个魔域,知道照武真尊修魔这件事的人不少。可这般于正道仙门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居然这些年来,也没一个魔修将此事泄露出去。相蕖顿时像吃了一口半生不熟的苦瓜,又有些不是滋味了。这岂不说明乘岚和魔域魔修的关系甚是不错,他不大想接受这个结果:乘岚可是三百年前杀了我——你们所有魔修的老大啊!形势比人强的道理,相蕖不是不懂,他能接受魔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对乘岚低头,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跟乘岚同气连枝吧他的小心思没来得及发酵,就看到围成一圈的魔修连同玉滟,突然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痛苦地抱着头蔫倒一片。一时间,四处传来痛苦的呻吟声,仿佛他们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压迫。相蕖立刻猜到,是灵压,可灵压不是只压制真气么他还未来得及想通其中的关窍,这片刻的迟疑,已足以他鹤立鸡群。他想要再装也来不及——乘岚的魔气已经发现他的异常了。自然,他也察觉到了乘岚的异常。或者说,是那把刀的异常。乘岚展开魔气时双眸紧闭,想来是使了灵视和追踪术,借由铜镜碎片上属于碧衣贼的气息来探寻踪迹。随着几息过去,玉滟和周围魔修被灵压所控制住,乘岚腰间的那把苗刀也颤抖起来,以至于他不得不握紧刀柄,连另一只手也按在手腕上,仿佛承受着极大的冲击力。如今露了马脚,幸而乘岚暂时抽不出手来,相蕖本想趁此天赐良机逃跑。可他一直暗自留意着那把刀,如今它震颤得愈来愈厉害,甚至隐隐有嗡鸣声传出——只见裹刀的花瓣被震荡得微微散开,相蕖仓皇一眼,竟然再也移不开视线了。雪白的刀身上,分明地刻着两个字:藏官。他无端地生出一丝亲切感,就像曾经在记载中看到对魔尊的简短记载,就像无意湖边从江珧口中诈出了红冲二字时。那是红冲的刀,也是他的刀。他要这把刀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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