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岚爱抚着掌心中的花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默然不语。相蕖也说不出话了,但主要是被乘岚微妙的话语给吓的。这对吗这不对吧乘岚这态度像是跟他有仇吗怎么倒像是有愧,抑或是有情……既然有情又为什么要杀他还是正因亲手杀了他才心生愧疚和情愫纵然他心中有有数不清的疑问,迫切地想要得到回答,却被魔气封住了嘴。他生怕乘岚触景生情,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自己,为了引起乘岚的注意,扭得活像条离了水的鱼。余光里有一条濒死打挺的鱼,多少影响了本想独自伤怀片刻的乘岚,他叹了口气,不得不解开了相蕖嘴上的魔气封条。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他相蕖迫不及待地问。乘岚瞥了他一眼,没应声,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膝上长刀。相蕖的身体还被魔气捆着,不能擅动,只能勉强用肩膀拱了两下乘岚的腿,表示自己的催促之意。他追着乘岚的视线,把一张神色变幻莫测的脸送到了乘岚视野里,乘岚是想无视他也不能。但这个问题乘岚不想回答,于是伸出手指按在相蕖额头,默默地把那颗脑袋推远了些。藏官刀有它自己的灵性,那日你陷入熔岩,应当也是藏官刀所为,只可惜——我也并不全然知晓其中奥秘,不能为你尽数解惑。乘岚自顾自回答起上一个问题。他想起相蕖失明一事,继续道:你脑海中的催眠术法其实并非由我解开,而是由藏官刀,是以昨夜你在山上昏迷,我只能再用藏官刀唤醒你。只见方才被推得滚远了几圈的相蕖,又像个竹筒一样滚了回来,恰好撞停在乘岚膝头。相蕖接话:所以,是藏官刀夺走了我的眼睛他睁着一双失去了光彩的乌黑眼睛,无神地望着乘岚的方向。乘岚轻叹一口气:正是。他总算正面回答了一回问题,相蕖连忙趁热打铁,问:那你商量商量,让他把眼睛还给我话语甫一出口,他又平白觉得有几分憋闷:凭什么自己的刀还要乘岚去商量就算是自己强取豪夺来的,乘岚不也挖了他的眼睛吗凭什么他的眼睛在乘岚那就那么听话,这把刀在他这里却这么有主意,天道何其不公!忆及此事,他便又问道:那你的眼睛又是哪来的话音刚落,他立刻闭紧了眼睛,做好咬牙忍痛的准备,生怕这问题又惹得乘岚大发雷霆。然而,这一回,乘岚倒是没再发怒,抑或是将情绪压抑在心中,至少神色仍然平静,低声道:是程珞杉告诉你的。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相蕖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程珞杉是谁。他太偏激,你若轻信他的话,迟早跟着他一起钻进牛角尖。乘岚淡淡评价。不等相蕖替程珞杉反驳两句,他又说:自从红冲死后,他一直固步自封,不愿接触外人,唯独喜欢骗你这种无知小妖。纵然相蕖亦知,程珞杉的话语不知真假几何,可乘岚说他无知小妖,他立刻忘记了方才的教训,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就坦坦荡荡!他是一时冲动故意顶撞,实则心中自觉此话毫无杀伤力,盖因目前看来,乘岚他……确实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却不想乘岚竟然为之呼吸一窒。……我……乘岚张了张嘴,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沙哑至此,他闭上双眼,试图按捺住翻涌的心绪。这句指控他如此熟悉,险些将他带回了三百年前的那个午夜,那时他跪在榻前,就如现在一般,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相蕖见他不答,登时目瞪口呆,这才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了。难道乘岚真的做过什么亏心事比如,他的眼睛……脑中刚冒出了这个可能性,他的眼前却是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微风乍起,送来了乘岚有些飘渺的低语:是我问心有愧。说着,他轻轻抬手,缚在相蕖周身的魔气烟消云散。相蕖却已顾不上了。仿佛是双眼遭人生生掏出,又像是有人把他架在烈火上烹煮,他痛得缩起身体,无法控制地想要呻吟出声,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并且也成功做到了。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然自由了。乘岚亦是惊讶,连忙伸手去扶他,口中连声问:怎么了让我看看……别碰我!相蕖大吼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若非现在正用自己的手捂着脸,他还以为乘岚趁花之危正在挖他眼珠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睁不开眼睛,却无端地想起了莲火焚心四字。可他分明已经找到乘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猝不及防地,在乘岚握住他肩膀的一刻,透过手指的缝隙,他看到了乘岚面色焦急的脸——他的视力回来了。乘岚在他眼前,眉头紧锁,口中连声唤着他的名字:相蕖!唤声如一枚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圈圈涟漪,乘岚的轮廓也如水中倒影般荡漾起来。待得波光平息,他眼前平白换成了另一个人。眉眼分明还是乘岚,可眼前人发丝凌乱,末稍处甚至有被火焰燎过的痕迹,额角眉梢添了几道伤口,脸颊上也沾了烟尘,看起来灰头土脸,十足的狼狈。乘岚深深地看着他,良久,那双眼中有了晶莹的泪光,颤抖着说: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他看着乘岚,无端地心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又是酸涩,又是苦楚,偏又有几分满足。他听到自己的心里附和:是啊,我怎么忍心这样对他……相蕖!乘岚一记爆栗敲醒了惝恍迷离的相蕖。你怎么了清醒过来没有乘岚连声关怀,说着,用真气再次检查他的状态。相蕖神不守舍地喃喃道:我怎么忍心……他一顿,迟来地感觉到额头一阵疼痛,态度突然转了个大弯,不明所以道:我怎么了他盯着乘岚来回打量,实在没法想象乘岚居然也会露出那般受伤又令人心碎的表情,更不理解乘岚居然能说出这么楚楚可怜的软话。乘岚这才注意到他神采奕奕的双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终于放松下来几分:你的眼睛恢复了太好了。说着,他抬手伸向相蕖,相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藏官刀竟然又到了自己怀中。但相蕖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了乘岚握着刀还未来得及抽走的手腕衣袖:你和红冲到底是什么关系乘岚的动作一顿,似乎有些不耐于相蕖再三提及,但还是回答道:说过了,我杀了他。他已同无数人重复陈述过无数次这个现实,如今心境倒是平静,好似只是在说一句:早些安歇。我不问这个。相蕖直视着他的双眼,沉声说:我问你们的关系。不等乘岚回答,他仿佛查籍贯一般地滔滔不绝起来: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在哪里怎么认识的乘岚沉默片刻,面色不悦道:与你无关。怎么会与我无关!相蕖脱口而出。见乘岚投以怀疑的目光,他灵机一动,连忙找借口:他的刀都把我害成这样了,我当然有资格问点什么,况且……他微微一顿,终于道出了自己最好奇的关键问题:你们反目成仇,到底是因为别的什么,还是文含征他说着,便全神贯注地观察乘岚的神色,期冀于从乘岚细微的表情变化之中捕捉到线索。然而,乘岚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缓缓开口:反目成仇你觉得我和他曾经和睦过晴天霹雳!相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从没有人跟他说过乘岚与自己有旧,他是从乘岚微妙的态度里自己揣测的,可他总不能真的这样与乘岚说。他愣了片刻,语无伦次起来:你……你说他是故人……故人怎么了死人也是故人。乘岚咬文嚼字:你和我很熟吗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意思不是单纯地指代那个死人相蕖瞪大了眼睛,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还不够认识乘岚。原本看到乘岚含泪欲泣的模样,就已经足够他深觉耳目一新,却不曾想,一向热衷于以理服人的乘岚,居然也会有强词夺理的一刻。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乘岚也不给他继续发呆的机会,乘胜追击:文含征的事,又是谁告诉你的幸而相蕖早就想好了替死鬼,立刻答道:是城主说的。他在心中暗道:乘岚必不会要了程珞杉的命去,自己卖他一回……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想也是。乘岚似乎早有预料,微微颔首:他怎么跟你说的比起程珞杉,乘岚可是难糊弄太多了,更何况程珞杉对旧事也不过道听途说,乘岚却是唯一一个还记得一切的当事人,一句话没说对恐怕就会被他逮住把柄。相蕖头一回做双面间谍,手心捏了一把汗,思绪如飞,盘算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等他打好算盘,乘岚步步紧逼:你是不是看过‘雪花闺’相蕖顿时气息一乱,显然,这本是他计划中不可提及的部分。我就知道。乘岚却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抬手扶额道:也不知道谁杜撰的这些空心架子,还让好些无知蠢货信以为真。无知蠢货相蕖心里不服,比起乘岚,他自然更相信从记忆中看到的那个身为撰写者的自己。你说那是杜撰相蕖阴阳怪气道:杜撰这种故事是为了什么乘岚还当他只是因为被自己说成了无知蠢货而不爽,然而,即便是与小辈较真,他也不愿在此事上让步,硬邦邦道:当然是杜撰,写书人不知全貌,写的东西鬼话连篇,没一个字是真的。可此书经由碧衣贼送到乘岚眼前,为的是让乘岚触景伤情,若尽是讹言谎语,乘岚怎会当真如今看来,乘岚果然丝毫不为之伤心。乘岚如此言之凿凿,倒叫相蕖心生疑窦——自然,相蕖一向自信,宁可怀疑自己写下此书另有其他目的,也不认为真如乘岚所说,是自己不知全貌。至于为了什么,乘岚瞥他一眼:大概是为了让我看了生气吧。相蕖又是一顿,眨了眨眼睛,心道这或许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触物兴怀没想到最终还是能圆满了碧衣贼二人幼稚的计划。但他又立刻想到……所以玉滟的美容燕窝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