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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身是客(十一)(第1页)

乘岚闻言颔首一笑,顾左右而言他:我一直有个疑问,担心冒犯而不敢开口,不知今日是否能得到解答红冲只当他在转移话题,呛声道:担心冒犯就别开口。乘岚轻笑一声,似乎在嘲笑自己明知故问,却仍然固执道:你分明目不能视,习惯用感知探查周围,本不该与寻常人有同样的习惯,可是——他微微一顿,问:为什么你却像寻常人一般,总是在与人交谈时,作出‘注视’的姿态想来他对此事心生怀疑已久,只是一直遵循着礼数,按捺在心中不曾询问,如今被红冲隐隐占了上风,才拿出来问这一遭。他凝视着红冲,目光十分专注,仿佛能够穿透那条白绢,直直望进被遮掩着的双眼里。红冲思绪飞转,正欲开口,乘岚却不等他回答,又道:到了。红冲愕然:到了二人分明才启程不久,便是以仙舟的速度,也很难在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从枫灵岛飞回故乡。乘岚恰在此时松开了搭在窗柩上的手,任凭夜风拂开了仙舟的窗户,将槐花的香气送到了红冲鼻息,宣告着他所言非虚,竟然真的到了目的地。乘岚含笑道:我也不算全输。他早就料到红冲这一回必定有所防备,因而在其中埋下暗手,红冲在幻境中的戈壁不过几息,现世的几个时辰便稍纵即逝。红冲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亦是忍不住一笑。他为乘岚于幻术一道的手段高超、才思敏捷心悦诚服,嘴上自然不再针锋相对,坦诚认输:罢了,是你赢了。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仿佛在隔空摆弄唇舌,十分生疏地唤了一声:兄长。乘岚已起身准备下船,这唤声陡然传入他耳中,竟然惊得他险些左脚绊右脚栽个大跟头。他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不大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正欲回头,就听红冲又唤了一声:兄长当心。这一回,便比上一声要熟练许多,语气也是十分关切,可堪软语温言。乘岚扭到一般的脖子硬生生地停在原位,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卡住了脸,定了片刻,他默默地扭了回去,捂着耳朵落荒而逃,只有微风送来一声:下船。红冲嘴角一弯,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跟在他身后下了仙舟。二人先后落在一片槐树林中。乘岚收了仙舟,因不熟周边环境,不好擅动,便站在原地等着红冲带路。时值夏末,花期未过,枝桠上挂满一丛一串的花朵,微风轻扫,便拈下几片素色的小瓣,别在乘岚的发间。他正欲伸手拂去,另一只手轻而快地摘下他发间的花瓣,手的主人吐气如兰,吹去了掌心的一粒雪白。仿佛只是举手之劳,红冲没有因这短暂而又有些亲密的接触,而表现出任何敏感,自然而然地邀请道:来都来了,到我家喝杯茶罢。乘岚又如何说得出一个否字。便换作他跟在红冲身后,踩着一地芬芳,走到了槐树林中的一处茅屋。这屋子不至于说是破陋寒酸,却也绝对算得上简朴,孤零零的,也没拿篱笆圈出个院,唯独不远处的一口水井看起来还像几分样子。门虚掩着,乘岚见之一怔:莫不是进贼了红冲却道:无妨,想来是师尊忘了闭门。乘岚醍醐灌顶地想起,红冲从未提过师门,自己便也忘了问上一句,哪料如今到了人家家门口,竟然都未通报一声——这可是红冲的师尊长辈,如何能再像在方三益寝庐从天而降时,递上一个那般聊胜于无的简陋竹叶帖他耳尖本就绯色未褪,如今更是像被水染过,一路红到了脸上,连忙低声道:竟不知尊师名讳,贸然叨扰,实在失礼……他甚至忘了修士耳力过人,那一栋小小的茅屋能隔绝多少声音。红冲见之,顿觉兴味盎然,骨子里的玩性又冒了出来,故意道:无妨,我师尊山野隐士一个,你肯定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字。那也不好如此冒犯,乘岚急得已然顾不上遣词造句的文雅:待会我该怎么说待会……红冲故意拖长了声音,吊得乘岚俨然要发疯,才哈哈一笑,畅快道:当然是什么也不用说!他抬手挥出一道真气,让门扉大敞,只见那狭小局促的蓬门荜户里,除了一桌一椅一榻,竟无他物,更没有活人。师尊行踪不定,这些年很少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红冲说:若他哪日有意归来,必定提前十天半月就飞鸽传信,绝不会贸然出现。乘岚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竟然忘了用真气感知屋中气息——出于将要面见尊长的礼数,他一早就收回了自己的感知。红冲大摇大摆地进了屋,从乾坤袋中取出茶壶与茶叶放在桌上,又转身去打水,路上很随意地招呼了一声:别见外,进来坐。乘岚这才迈出试探的步伐,进了屋,却又有些无可适从。这屋子小得乘岚感觉自己一个人都快要转不开身了,且只有一把椅子,他一个作客的,怎么好意思上来就占了屋里的唯一一把椅子,难道要叫主人站着服侍不成可若是不坐椅子,便只有床榻可坐,这可是更加失礼。而他又不敢不坐,生怕自己的踌躇被红冲误认为抗拒,当作自己嫌弃这破旧小屋不远落座。他一向行走于仙门豪族大派之间,自己师门虽然不比引心宗、侍剑山庄这等财大气粗,却也还算的上是体面,如今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还是人生头一回。那边红冲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拎着进了屋,问了一句:喜欢站着乘岚只好坐下,力道轻得像是在练功,只有半个屁股敢置在椅面上,只待红冲稍有异动,便能弹射而起。红冲熟练地把茶叶和井水放入壶中,乘岚欲言又止几番,忍不住道:冷……泡茶红冲奇怪道:热的。只见他把茶壶盖上,一手托着茶壶底部,真气涌动,须臾,便有水开冒泡的声音。乘岚:……要倒茶时,红冲才意识到,无论是这个堪称家徒四壁的茅屋里,还是他一贫如洗的乾坤袋里,都并没有一个合适待客的茶杯。他一手托着茶壶保温,转身出了屋子,口中道:稍等。红冲甫一转身,乘岚立刻像是被针扎了屁股一样起身,虚跟了几步,在屋门口停下脚步。他长舒出两口气,在槐花的芬芳盈盈中稍微放松了几分。天地可鉴,他敢以神魂之名起誓,他绝对不是嫌弃红冲的茅屋,实在是那屋子又小又闷,他本就局促不安耳朵发烧,红冲还在屋里拿手烧了壶水——他一个元婴期修士,竟然觉得坐在屋里喘不过气。他无所事事,便站在门口,用目光追随着红冲。只见红冲在槐树林中逛了几圈,路过每棵树时,都像民间挑西瓜一样地用手拍了拍树干,终于挑中了一棵好树,他回头道:这棵树,帮我把它砍了。啊好。乘岚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一声,上前几步。风在林中穿梭,唯独在掠过红冲选中的那颗树的瞬间,化作一线至锐的风刃,麻利地从根部切断了整棵树。乘岚用一股风真气托着这颗树,问道:放在哪不放在哪。红冲反而十分莫名:就用它,给我削发簪,不过,记得给我留一段。乘岚:……他还以为有机会先作为客人把茶喝了再干活。然而,这话他没说出口,任劳任怨地干起活来,随口道:你使唤起我来,可比我师弟还要自然。红冲哼笑一声:那自然,毕竟‘兄长’总是比‘师兄’更亲近些,不是么他又故意拉长音调,唤道:兄长——风真气团成团,塞住了红冲的嘴。乘岚自顾自地干着活,把大树分段、削去树皮,他细细挑选,从中选取了一段满意的。他忆起曾建议红冲不要再打一枚发簪,免得一不小心又损毁了,于是打了个响指散去红冲嘴上的风真气,问他:还要发簪他这么一提醒,红冲也想起此事,沉吟片刻,道:有什么好的我也不知道,你决定吧。乘岚于是琢磨起来有什么是又易于携带,又不易损毁,还符合红冲极简作风的饰物。红冲在他身后蹲下,挑了一截木头,也自顾自地捣鼓起来。两人背对着背,各忙各的,便是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过去。红冲先转过身,瞄了一眼:完工了吗自然。乘岚也转过身,拳头握紧,示意红冲伸手。红冲却先把自己做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盏木头的小酒杯,雕了几团祥云纹,刻得倒是十分可爱。他把一直用另一只手温着的茶水倒入杯中,递给乘岚:客人先喝茶。茶叶被滚水煮了一刻钟还多的功夫,盛在杯中浓得堪比墨汁,说是抿一口能精神足足三天三夜也不为过。乘岚动作一顿,却是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苦汤入腹,乘岚心道还好,比幼时初开蒙时饮过的仙药还是易于下咽不少。他将酒杯递还给红冲,却听红冲说:送你了。红冲理所当然道:这些东西,我家里没有多余的,你带在身上,下次来也方便,省得还得再给你做一个。乘岚不差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木酒杯,可这句下次来也方便实在悦耳。于是,他从善如流地将其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也借此机会逃避喝下一盏浓茶。幸而红冲也并无给他续杯的意思,大方伸手,等待乘岚将新做好的物品放入他手中。一颗带着木铃铛的坠儿落在他掌心。红冲望去,原是一枚雕着如意、金鱼和莲花纹长命锁,倒是比红冲的木酒杯要刻得精致漂亮许多。乘岚选用了颜色甚浅的一段木头,不知又在其中添加了什么,经由风刃抛光,光洁得竟然像是羊脂玉所制。我见民间常有人佩一枚长命锁,寓意驱邪避祸,福寿绵长。乘岚对他说:我也祈求一份平安吉祥——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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