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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夜未展眉(二)(第1页)

相蕖把刀捧在手中细细端详,恰在此时,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你是谁嘶哑的话音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一只手掌已然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后心:你竟然能登上灵山……相蕖无奈腹诽:魔域这个神奇地界,仿佛是个这里的人,或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修习了不知多么高深的隐蔽术,以至于自己的感知面对乘岚时如同盲人,面对此人亦然。他正欲侧脸偷瞄,后心的手掌便轻轻用力,推搡了他一把,叫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故弄玄虚道:你不知道么说话,你到底是谁嘶哑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语气微微颤抖,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又像是……恐惧。相蕖咬咬牙,铤而走险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只手微微一顿,竟然就这样移开了。相蕖这才转过身去,险些被眼前一幕惊得当场失态。一个中年男人正跪伏于地,抬起脑袋,似乎是满含期待地望着自己——可他的眼珠早就不翼而飞,嶙峋的脸上徒留两个浓黑的眼洞,平白令人见之心生惧意,创口处还有些狰狞腐烂的伤痕,看起来与其说是被挖走了双眼,倒更像是被烧坏了。他的衣袍沾染了泥泞,衣摆也仿佛被火燎过一般,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能依稀辨认大抵是青绿色系,相蕖几乎立刻回想起乘岚与玉滟谈话中的那个碧衣小贼。大半夜地看到这样一张脸,相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幸而这人看不见,这才没有露馅。只听男人低声回答他:尊上恕罪,还没来得及动手,但照武真尊已经发现我了。这话的意思,究竟是事情败露被乘岚发现的请罪,还是……他的目的原本就是将乘岚引来此地幸好乘岚作茧自缚,那幻境多少能困住乘岚许些功夫。不过,他行崄侥幸冒认了碧衣贼主人的身份,原本只不过是想拖延两句,多试探出些情报罢了,并不曾试想这招竟如此轻易获得了信任,倒是可以顺藤摸瓜再问些内情。于是,他故意沉吟许久,才不置可否地开口:罢了。语气冰冷,叫人听不出喜怒。求尊上开恩!碧衣贼突然以头抢地,本就如砂纸一般的嗓子嘶嚎起来,简直是令人难以忍受。噤声,我有别的事要问你。相蕖转移话题:你偷了雨燕的燕窝碧衣贼反问:不是尊上命我去偷的么没错,是有此事。相蕖应和:那东西呢碧衣贼微微一怔,欲言又止了片刻,这才迟疑道:……我已按照尊上之意,尽数服下了。相蕖顿时失语,只觉有种两眼一抹黑,乱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奈。他沉吟片刻,只好转变思路,压低了声音,故作高深地开口:你做事不大妥帖了。碧衣贼不明所以,于是再次低下头去,将额头贴紧了地面,连声告罪:求尊上开恩……这一回,声音便收敛了许多。相蕖便顺着说:你好好想想,我是怎么吩咐你的。碧衣贼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良久,才缓缓开口:尊上命我,将照武真尊引至此地,此后……窃刀。窃刀还有人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相蕖先是一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暗自愠怒:窃刀谁敢偷我的刀可如今,藏官刀莫名其妙地先一步到了自己手里,可见碧衣贼确如方才所言,尚未来得及动手。他原本想怎么动手眼前碧衣贼约莫是炼虚期的修为,若是在正道仙门惹祸,绝对堪称棘手大敌,可他潜伏多年不曾冒头,一出山便惹到了乘岚,这本事放在乘岚面前便多少有些不够看了,如何就能窃走乘岚护得像眼珠子的这把刀他的主人怎会期冀于派出此人能够顺利完成任务要么他的主人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要么他们的计划本就还有后手。相蕖扶着下巴,仗着碧衣贼目不能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味: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尊上赎罪。碧衣贼又告罪了一声,辩解道:我已将您给的毒药下于照武真尊的饮食,可不知为何,那毒迟迟不发,这才拖延至此。乘岚竟然中毒了不对——乘岚竟然还吃饭相蕖闻言,堪称为之瞠目结舌。乘岚这等修为,必然早就辟谷了,便是有些口腹之欲,也该在三百年来满足了;更何况大乘期修士无异于半步成仙,体质别说是壮如牛了,连上古神兽恐怕也不遑多让,什么毒能把他给毒倒他心中大概猜测到,这碧衣贼应当正是乘岚追查魔尊现世这一流言的线索,既然如此,碧衣贼的主人大抵便是假扮成了从前自己做魔尊时的模样,命碧衣贼做事,这才被称为尊上。相蕖心中大笑一声:乘岚啊乘岚,看看你多招人恨,我这个真红冲要报仇雪恨不说,还有个假红冲也想要你的命!嘲笑归嘲笑,但他也来了兴趣,问道:那毒还有么碧衣贼稍感莫名,但仍然听话地从怀中掏出——一卷书。相蕖奇怪:我问你毒呢……说着,顺手接过了那卷书。只见封页上以簪花小楷抄着三个秀美的字:雪花闺。这不是四师侄说的那本书吗,江珧还说是什么污秽之物,莫非——书页里有什么机关相蕖立即敛色屏气,如临大敌。却听碧衣贼这时解释道:尊上教导我说,照武真尊已然无坚不摧、百毒不侵,是以若想趁他之危,便只能毒心——此书正是由尊上寻来的,其中记下了当年旧事,真尊见之,必然伤怀。相蕖:……这是饮食他思来想去,忍不住问。趁照武真尊饮食之时,我将抄录本送到了其手边。碧衣贼答。真是儿戏,我捉弄江珧都不会用这种小把戏,相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嗤之以鼻,手却诚实地翻开了书卷。然而绢纸上墨迹模糊,竟然像是从水里捞过了一遍,字迹已全然无法分辨了。他只好失望地合上。虽然对当年旧事有所好奇,相蕖却并不曾将这本书如何放在心上。毕竟按照霜心派的记载,正道仙门无数大能尽皆陨落于三百年前,恐怕正是自己当年所为。既然修为和寿命能够支撑到活至今日的修士早就死得十不存一,这书卷中的记载自然也未必就是真相。至少以他所知,亲历当年旧事且当世仍存的大能,显山露水者不过三人,无非是凝魄真尊、照武真尊,与南境有灵山上朔明观的游元真尊。前两人已不必说,游元真尊于正道仙门资历更深,最是德高望重,其所修的雷灵根正法,也与魔修邪道相克,恐怕很难成为眼前碧衣贼的主人。既然如此,这假扮自己身份,还摆弄这些个幼稚把戏之人,无非是个故弄玄虚妄图从中获利的小人罢了——至于他想要获得的是什么明面上来看,正是自己手中的这把藏官刀。话语兜了几个胡同,最终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相蕖再次捧起这把藏官刀,定神细视。此刀刻着藏官二字,字迹铁画银钩,是为刀名。刀身线条流畅而优美,经由特殊的工艺所致,刃身如丝,其光泽丝毫不令人觉得冷厉,反而散发着丝缎般的柔和波光。相蕖试着挥了两把,觉得重量适当,质感上佳,颇为趁手。他把灵力注入刀中,只听嗡鸣一声,冰灵根的法力注入刀身的光泽冷冽了些。但除此之外,不见丝毫异常。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奇特、诡异、无法以常理解释之处,放在尘世民间或许算得上是上乘宝刀,可放在各显神通的仙门,这把刀实在有些不够看了。或许自己曾经就是一个如此臻至返璞归真之境的妙人这也合理。可若真只是一把如此除了美貌之外平平无奇的刀,即便是亲斩宿敌的战利品,又怎么值得乘岚戴在腰上握在手中,一刻也不肯松开这绝对不合理!乘岚以剑封尊,只可惜他已修至人剑合一之境,那把露杀剑的本相从未出现在相蕖的眼前,便是早前渡海之时,钻入相蕖护腕中的也只是一道分身。自然,换句话也可说是人即是剑,剑即是人,露杀剑的本相就是乘岚。然而,相蕖依稀记得,在海上曾短暂地看到露杀剑分身与藏官刀同时出现,那时,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感应,只觉得这一刀一剑甚为相配,山鸣谷应的一对搭档,抑或是,道侣。可是自己怎么可能和一个要杀自己还成功了的仇人用夫妻刀!相蕖蹙起眉头,迟疑地打量着藏官刀,甚觉费解,只能怀疑莫非露杀剑原本的主人并不是乘岚。恰在此时,碧衣贼幽幽道:尊上,可是书卷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他目不能视,自然耳听八方,听闻相蕖试刀的动静,惶恐地再次拜下身去:臣办事不力,求尊上开恩!相蕖凉凉瞥他一眼,心中暗觉不爽:碧衣贼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言不合便求人开恩,想来是他那主人脾气很不大好,稍有波折便要降下惩罚——可那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如此暴戾行事,岂非有损自己清誉虽然,他魔尊红冲的恶名,早就在三百年前传遍仙门尘世了。可是说他嗜杀也好、暴虐也罢,从来不曾听说他是个对自己人都能下狠手的可恶小人。不仅如此,他绝对是个礼贤下士的好魔尊,甚至死了都要在这里留下灵压,庇护此地魔修三百年。这人如此行事,把自己的慈悲之怀、爱惜羽毛之心置于何地更何况,碧衣贼诚惶诚恐至此,俨然绝非霜心派那些小师侄们那般是个锯嘴葫芦,欲知窃刀所为何故,他倒不如开门见山。相蕖将书卷展开,轻点碧衣贼额头,故作高深道:我命你去窃刀,你却办事不力,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碧衣贼如何敢抬头,凄厉道:求尊上开恩,妨碍了尊上大业,求尊上开恩!哦你倒是说说,本尊有何大业相蕖狞笑着问,假戏真做地立手为掌,放于碧衣贼头顶,仿佛一个不满意,便要捏碎碧衣贼的天灵盖与识海。求尊上再给我些时间!碧衣贼哭叫道:我必将藏官刀交予尊上手中,届时,尊上吞噬藏官刀中所拘的万千魂魄,必能即刻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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