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极大。宫殿众多。谢绾找了一处简朴但略显荒废的宫殿,将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去。花了银子,有的是人帮她收拾,只是看到院外那孤零零的门框时,她心中一动,去屋里寻了纸笔,写了海棠院三个大字,又用木框装裱好,挂在了院门之上。华灯初上,院外那株梧桐树影影绰绰,映照着这偏僻却不荒凉的居所,让谢绾生出了一点家的感觉。“谢姑娘!”背后传来婢女的声音。“宫里有懿旨过来,太子妃要您去庭兰院听旨。”宫里的旨意?跟她有关?谢绾皱眉,却也没有耽搁,由着侍女引路,再次迈去庭兰院。……庭兰院内,灯火通明。三五个穿着藏青色长袍,头戴灰色太监帽的公公,哈着腰,围着一位个子高瘦,面容严肃而古板的嬷嬷。见了谢绾,那嬷嬷用挑剔不满的眼神,从谢绾的簪发,扫到她脚上的绣靴,扫了一圈,给出一个判断。“举止轻浮、礼仪不端。”“小门小户,毫无气度。”谢绾差点气笑了。合着这位婶子今日是批判她来了?她也学她的样子,上下扫视,而后摇头。“僵硬呆滞、年老色衰。”“当牛做马,月事不调。”那嬷嬷气得差点将手中的懿旨给扔出去。“你,你怎敢……”太子妃见状,眉目闪过冷芒。“素心姑姑不必跟此人一般见识,她向来这副牙尖嘴利的姿态。”“这么晚了,您出宫来太子府,可是皇后娘娘有要事吩咐?”这位素心嬷嬷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凌氏身边的掌事姑姑,等闲小事,自有底下的宫人代劳,不值得她出宫一趟。今日亲自来太子府,定是姑母有重要的事要吩咐。素心深吸一口气,剜了谢绾一眼后,将手中的懿旨铺开。“尊皇后懿旨,谢氏乃太子义妹,与太子有救命之恩,仪容堪表,性柔豁达,特破例允其明日入宫,与会千秋。”“谢氏,还不跪谢接旨!”素心阴冷的眼神落在谢绾身上,示意她下跪领旨。谢绾却假装不懂,上前两步,手指微勾,在素心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将她手中懿旨夺走。晃了晃手中的懿旨,看着素心铁青的面色,笑得温和。“既如此,便多谢皇后娘娘相邀了。”“民女明天一定准时到达。……素心不可置信地看着翩然离开的谢绾,“她平日都是这样?在你面前竟敢如此无礼?”凌霄芸顿时满腹委屈。何止如此啊……自谢绾入太子府以来,这东宫后院就没一日消停过。”不仅夺她跟太子大婚时太子所赠的珊瑚,还将她的手给掰骨折了。如今,更是害死了季嬷嬷……不过,谢绾之事倒不急。凌霄芸提起那环佩。“今日进府的环佩,据说是谢家真正的旧人,一进来,便夺走了我的掌家之权。”“嬷嬷回宫,务必要告知皇后娘娘啊……”素心姑姑眼神陡然凌厉。“大胆!”“你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太子怎可如此糊涂,将掌家之权交给他人?”“你放心,今日之事……老身定会如实告知皇后娘娘,等娘娘定夺!””还有那个谢绾……“素心冷笑一声。今日,凌皇后让她亲自过来的本意,是为了让她探一探这谢氏的虚实。没想到,竟是个如此狂妄狷傲之人。呵……不怕她蠢,就怕她有脑子。如此……倒更好行事了。……谢绾拎着手中的懿旨,一边思考着皇后的用意,一边抬脚欲要绕过那丛芭蕉树。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顿住。月光倾泻,银辉洒在芭蕉叶的纹路上,虫叫声吱吱,掩映着男人青竹一般的身影。他的影子盖住了她的。身上的青梅香,也逼近她。淡声命令。“明日不许进宫。”谢绾最烦他这幅模样。跟从前的那个李承赫,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眼神是陌生的、语气是陌生的、就连俯视她的那种怜悯之态,都陌生至极。“凭什么?”谢绾抬眸,黑白分明的瞳孔,只有这清辉月色,没有半点他的影子。“皇后娘娘都下旨了,你让我抗旨?”李承赫没再看她,而是看向两人影子交接的缝隙处。“明日赶赴千秋宴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诰命贵女,你一无身份二无背景,若在宴会上发生什么事,无人为你撑腰。”“更何况,凌皇后的宴会,岂是那么好赴的?”谢绾却笑了,眸中带着讥讽。“我听说你这太子之位,还是皇后娘娘力保下来的。”“她可是你的生母啊,你竟在背后如此腹议她?”“果然,不修的冷心冷肺冷漠绝情,怎么攀扯那无上皇位呢?”“谢绾!”李承赫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戾气。“我是为你好,别逼我用强。”谢绾冷笑一声,扯过他袖中的右手,狠狠拽到自己脸颊旁边。“怎么用强?”“再给我一巴掌吗?”“你跟环佩这几日打我打的可真够痛快啊!”她温热的指尖,攥着他冰冷的手掌,肌肤相接时,难言的心悸在彼此心头涌动。李承赫垂眸看她,再她那熟悉至极,曾被他心间描摹了无数次的眉眼中,眼神渐渐柔软下来。眸中忽然升起无数从前。从前他还没死的时候,他还活着的时候。总是会梦到绾儿在檐下听戏,江南细雨绵绵,她拉着他的手,时而抚掌,时而大笑,时而挤进他的怀里,责怪这折戏曲写得太糟。可后来,他连梦都梦不到了。梦中的绾儿,渐渐褪色、模糊、消逝、与他挥手诀别。执芴上金銮时,也曾回首,难堪宫阙重重庭楼深,再不见旧人。……“手怎么破了。”谢绾忽然发现,他的右掌似是被长刀削掉一层一般,血丝纠缠,新生出粉嫩的肉。那日雨太大,她们的争执太激烈,她竟没有发现他受伤了。看他受伤,她竟仍忍不住心疼。多可悲啊……“无碍。”大概是觉得这个姿势过于暧昧,李承赫将手抽回,背过身去。不看她时,他的理智渐渐回笼,眸光也冷下来。“你若非要去,明日必须在孤身侧,寸步不离。”“若是做不到,以后就别想踏出太子府半步。”语罢,又顺手抽走她手中的懿旨,大步离开。谢绾盯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这算什么。釜底抽薪吗?